周沉聿心里无端恐慌起来。

沈青川赶紧冲上前，将手里的黑袖纱给戴到周沉聿的右臂上。

老太太见他还在发怔，开口提醒，“沉聿，送你岳母最后一程。”

钟美兰上前递给周沉聿一枝白花，低声道，“好好鞠几躬。”

周沉聿定了定神，拿着花走到了棺材前，深深鞠了三躬，然后将花放进了棺材里。

老太太见此，皱起眉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周沉聿行完礼，抬头想跟陆清筱说些什么，她却别开脸，对工作人员道，“钉棺吧。”

周沉聿抿起唇。

偌大的殡仪馆，只听到钉子被敲进木板的声音，随着最后一锤砸落，贺雨柔彻底与这个世界诀别。

火化时间比较长，沈青川提前在这附近订了餐厅，大家中午过去稍微垫垫肚子。

本来是可以订更好一点的餐厅，但是这个葬礼安排的太急了，很多东西都来不及，只能说尽可能在短时间做到最好。

前来吊唁的人多数已散去，老太太就站不得，跟陆清筱说了几句话，便回了车上，临走前给大孙子使了个眼色。

周沉聿走到了陆清筱跟前，喉结滑动了一下，半天才说了一句，“飞机晚点了。”

陆清筱没说话，扭头对唐笑笑道，“笑笑，去洗手间吗？”

唐笑笑刚想说不去，抬头一看两人的表情，立马改口道，“好啊。”

沈青川皱眉，“好什么好？你不是刚去了？尿频？”

这女土匪，有没有点眼力见，没看见人家两口子闹别扭呢，还去添乱！

唐笑笑嘴角抽了抽，瞪他一眼，“你才尿不尽呢！”

说着就拉着陆清筱走了。

沈青川……

他看着周沉聿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，上前想宽慰两句，但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起来。

“你那嘴平时不是挺厉害的？刚刚说的都是什么破话？什么叫飞机晚点了？你丈母娘的葬礼，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回来！你应该让你老婆知道你也一样担心和着急，而不是说这些破话来搪塞她！”

“她妈刚走，她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，你不说把她抱在怀里安慰，起码也得让她知道你的态度？她亲妈呀，你是她亲老公，这种场合你是要披麻戴孝下跪的，你就给人鞠了三躬，这像话吗？”

周沉聿怔了怔，“得下跪吗？”

沈青川都快气死了，“你是女婿啊，重孝啊！陆清筱昨晚在这里跪了一晚上！你家里都没人跟你讲吗？”

周沉聿沉默下来。

周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办过葬礼，他并不清楚葬礼的所有流程，也不知道自己作为女婿，在这种场合具体该怎么做。

钟美兰说鞠躬，他便以为鞠躬就可以。

她作为长辈，怎么能不知道这种场合自己该行什么样的礼？

周沉聿皱起眉，过了一会儿问道，“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？”

“有啊，前几天有一伙人去你丈母娘的病房闹，把人家氧气管拔了，说是要什么账，嫂子给我打电话，我就和明轩一块儿过去了。也幸好我们当时过去了，那几个狗东西对嫂子动起了手，要不是在医院，我非卸他一双胳膊腿儿。”

沈青川顿了顿，“你丈母娘没准就是因为被拔了氧气管，给折腾到了，这才没了。”

周沉聿脸色难看了几分，“知道什么人吗？”

“不知道，不过明轩说他们不是求财的，因为这几个怂货听到我们说报警，立马就跑了，医院监控估计拍到了人脸，到时候去查一下就知道是谁在搞鬼了。”

沈青川顿了顿，“我还想问你呢，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，电话也打不通，你在干嘛呀？林书呢？没跟你一块儿回来？”

“帮朋友办些事。”周沉聿淡淡道。

“帮什么朋友啊，搞得这么见不得人？”

周沉聿道，“朋友身份特殊。”

沈青川一听，便不再多问了。

身份特殊，要么是边境的朋友，要么就是上头的朋友，这种事情，自然是少打听为妙。

“什么朋友特殊？”

莫明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，温声道，“你还有什么朋友是什么不认识的？”

周沉聿抿起唇，没说话。

沈青川调侃道，“你这么多年没回来，我们交个新朋友不也挺正常，还吃起醋来了？”

莫明轩莞尔，扭头对周沉聿道，“清筱这几天状态很不好，贺阿姨去世那晚，她还昏倒了，你这些天多上心一些。”

周沉聿攥紧了手，胸口一阵钝痛。

下午一点，火化完毕。

一点半开始出殡。

陆清筱抱起钟美兰的骨灰盒。

有了之前沈青川的耳提面命，周沉聿这次终于长了脑子。

他上前主动接过陆清筱手里的骨灰盒，低声道，“我来吧。”

陆清筱没有跟他抢，便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贺雨柔的遗照捧在了手里。

两人乘坐一辆车，一路上陆清筱一直很安静。

周沉聿想说些什么，但是话到嘴边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陆清筱似乎并不想跟他说话。

他倒是希望她可以闹一闹。

太安静了，她不止不怎么说话，甚至眼圈都没红一下。

这种拼命压抑的情绪，让周沉聿也跟着难受起来。

终于，车子到了墓园。

老太太没有下车，她刚刚在殡仪馆站了许久，这会儿腿疼的厉害，不过不忘交代秦叔，让他在现场多提醒着周沉聿。

孩子们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，什么都不熟练，不要因此失了礼数。

下葬进行得非常顺利，唯一不好的，就是陆旭升在旁边的哀嚎声。

虚伪又恶心。

等到最后最后一捧土盖上，陆清筱便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
她扭头看向周沉聿，表情清清冷冷。

微风吹过，他听见陆清筱的声音合着风送入耳中，她说，“周沉聿，我们离婚吧。”

有一瞬间，周沉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不止他，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。

陆旭升爆出私生女，贺雨柔去世，陆清筱现在在陆家是孤立无援，周家还没说不要她，她却主动跟周沉聿提离婚，在外人看来，简直是疯了。

短暂的错愕后，周沉聿沉下眼神，“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。”

陆旭升也着急起来，训斥道，“清筱，你现在在说什么胡话？”

陆清筱理都没理他，看着周沉聿道，“对我来说，现在是最好的时候，我们不是说好了，等你出差回来就领证离婚吗？你现在回来了，也该兑现了，我们现在过去能赶到民政局下班前领证，就不用拖到明天再见一面了。”

周沉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。

葬礼上这么多人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，陆清筱却在这种时候提离婚，她根本不再给他们之间留任何回旋的余地。

这个认知，让周沉聿的心凉到了极点。

他咬着牙，沉声道，“我说了回去再说！”

“我不想回去再说，”陆清筱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定，“你放心，我不要你一分钱，你们也不必防着我转移资产，只要一张离婚证，我当年怎么进的周家，我自己怎么离开。”沈青川一看这架势，赶紧相劝，“嫂子，别说气话，阿姨才下葬，你生沉聿的气，你回去怎么训他都行，咱不置气。”

说着给唐笑笑使了个眼色，示意她赶紧劝劝。

唐笑笑翻了白眼，劝个屁！

需要他的时候他去哪儿了，这会儿坟头尽什么孝，哪儿来的滚哪儿去！

贺阿姨没了，清筱也算了无牵挂了，她才不稀罕周家那几个臭钱！

一想到周沉聿她妈把贺阿姨救命的钱给冻结了，唐笑笑恨不得把民政局搬过来，让他俩现场离婚！再也不受这窝囊气！

见唐笑笑憋着嘴不说话，沈青川气得脑仁都是疼的。

果然闺蜜都是挨千刀的，劝分不劝和！

周沉聿有他的骄傲，便是再纵着陆清筱，众目睽睽之下，她在这种时候提离婚，都太伤人自尊。

“陆清筱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，你真的要跟我离婚？”

“没有一刻像此刻这么确定，”陆清筱眼神无波的看向周沉聿，“这周太太，谁爱当谁当吧，我腻了。”

周沉聿一颗心像是被她践踏在了脚下。

想着这么多天自己心心念念来见她，她却当众说出这样的话，他像是花重金给自己养了个白眼狼，叼走他的心不够，吃了还要嫌弃一句“腻了”。

她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乱，说不要就不要，周沉聿的自尊心，让他做不来低头说软话去挽留。

他攥紧手，沉声道，“明天早上九点，民政局见。”

秦叔眉头一皱，低声提醒道，“少爷，别说气话。”

周沉聿在气头上，哪里听得进去。

陆清筱皱了下眉，“你今天有事吗？”

周沉聿咬紧牙，“今天是你母亲的葬礼！”

便是离婚，也不能挑在今天！

陆清筱却讥讽的扯了下嘴角，“她死的时候你都没回来。”

言下之意，你还在乎这个？

周沉聿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，转身大步离开。

钟美兰瞥了眼陆清筱，唇角勾了勾，也跟着离开。

陆旭升肺都要气炸了，眼见钟美兰离开，赶紧追了上去。

周家人一走，围观群众也散了。